关外,寒冬渐渐过去,雪下了化,化了又下。
而关内,依旧是今冬无雪。
边关还是那个边关,而人,却非当初的人......
紫塞内城
夜不收行营
此时杨霆风的身体已经痊愈,只不过,除了脸上的那道疤,身上还多了数道创口。
养伤这段时间,他闲来无事,便开始钻研刘疑所赠的‘百兵推演图’。
他对兵家战法领悟天分极高,兼之他刚刚经历过实战,颇有心得,便将实战与兵法尽数融合,对排名布阵,攻击杀伐之事渐渐有所提高。
他又是神机门人,心思极为机灵巧变。
不看兵书时,一双巧手,便开始着手改造千机匣。
在他不懈的努力下,成功新增了匣内两个额外插槽,除了轻重双弩,八面汉剑也被存入了机匣内,要用时,只需按下机枢,即可弹出使用。
这期间,他也曾去老仲爷坟前找过刘疑,然而去了三趟,次次无果。
又去紫塞边军卫籍处找人打听消息,但因边军对卫籍管辖严厉,杨霆风无资格查阅打听,更别说那早已封存的前朝档案,只得放弃。
昼夜交替,日来夜往,转眼到了次年春天。
这数月里,老梁头带领探马营弟兄们来探望过他,李信代表帅府来问候过他,萧狼与小七多次来看望过他。
而萧狼,甚至不知从哪搞来了条大狗,宰了给他补身子。
那双眸子,好似黑暗中的两盏灯笼,比起狗,更像是狼眼所散发的绿色光芒。
死前的惊天嚎叫,虽只嚎叫了一声,但在夜空中声震四野,令人毛骨悚然。
后来一问小七才得知,这真的是狼——来自格尔贡的血狼
不过,此时正值冬天,边关缺少肉食,加之杨霆风职务卑微,平日里甚少能吃上肉。
(原则上,从汉末开始,只有百人将以上的军官才被允许吃肉,当然,操纵大型军械的力士,突将、先登、亲卫也有机会吃上肉。)
是以,他也就没过多在意,一口气啃了半盆狼肉。
这个举动,让小七在一旁羡慕的不行。
但见这小子,一边流着口水,一边数落着杨霆风怎么怎么可怜,这从小到大的,连狼肉都没吃过?
当然,他也很配合的,留了半盆给小七,让他一饱口福。
不过,最令杨霆风没想到的,是那个叫贺若屹的家伙,竟也来探望过他数次。
除了阿谀奉承,一番吹捧外,老贺也的确够意思。
不但,带来了山里打的獐子,甚至还有自家酿的土烧。
要知道,去年蝗灾,粮食尚且不够吃,更何况是需用大量的粮食,酿造的珍贵烧酒呢?
当然,这酒也不是白要的。
他老贺,也少不了推荐自己远房堂哥的儿子,来他老杨麾下效力。
这个操作,都把杨霆风都给整懵逼了,他自己也只是个小卒子,光杆一个,凭什么指挥别人?
不过,贺若屹表示,问题不大。以他老贺,从军三十年的经验来看,这提拔的命令很快就要下来了。
当然,杨霆风是怎么都不信的。不过,獐子肉和酒却是不能拒绝的。
杨霆风推辞数次,也不忍拂他好意,爽快地接受了。
眨眼,又过了几日,两场春雨之后,青草逐渐冒尖,大地开始回暖。
这日清晨,杨霆风刚出门营门外,却瞧得李信手持印信官凭,站在营门口的空地外,好似专程为了等他。
他猜的不错,李信确实在等他,毕竟‘夜不收’全员,已经出任务去了,这一去,算起来,已有数月。
那贺若屹估计的也没错,自己提拔的命令,确实下来了。
按边关条例,军官委任状一般都是由都督府上报朝廷兵部。
总计三份:紫塞都督府一份,委任军官手上持有一份,军部备案一份,通常是纸制或是帛制的,上面详细注明委任者的资料。
印信则是由朝廷统一制作,在取得批复的时候,由军官自己保存,不设有效期。
而高级武官的任命,还要注明他的曾祖、祖、父、叔、兄、弟、己等四代人的籍贯、出身、官职。
最后,授予的军官和承办人还要签名、盖兵部章,盖大都督印信,其程序复杂郑重。
数月时间不见,李信依旧冷冰冰的,下巴的胡渣似乎也长了些。
只不过,杨霆风有注意到,他的铠甲,已从校尉制式胸盾两裆铠,换成了将军环锁铠,看来,西烽火一战,也成功让李信从校尉,步入了将官行列。
当然,军功是一方面。
更重要的,是其背后的门阀——陇西李氏功不可没
不过,为了避嫌。
这次李信中郎将的职位,则是由敌对派系——淮泗各级军镇长官提出推荐的
明面上,陇川集团似乎没有任何助力。
实质上,大家心中彼此心照不宣,没有人会傻乎乎点破。
朝堂有时,就是如此奇怪,明明彼此敌视,恨不能明天就将你们全部连根拔起。
但有时,大家却又不得不相互通力合作,推荐各自看好的人才。
当然,陇川集团为了回报淮泗这个人情,也是不遗余力向朝廷推荐了另一个人......
双方行礼完毕,杨霆风邀请李信进营坐坐,他还顺便生起了炉子,拿出已经腌制好的獐子肉,剁成大块,放入锅中炖煮,不多时,肉汤沸腾,浓香扑鼻,杨霆风盛了一碗肉汤獐肉,笑道:“李将军见谅,咱小兵一个,没啥可招待的,您老就凑合着吃吧!”
“我,不挑!”李信双手接过,喝了一口肉汤,滋味还不赖,便点了点头,说起了正事:“帅府命令,升调你担任披甲蹶张营都尉,明日你便拿着印信官凭,去西营左都督韩天巍处报道。”
“啊?”听到命令,杨霆风大吃一惊,心想这刚入夜不收,屁股还没坐热,又要调动岗位,有点头疼。
“哦,对了,不许问理由!”李信夹起碗里一块肉,塞入嘴中,那肉还微微烫口,吹了吹,继续道:“有问题,自己去帅府奏对。”
“披甲蹶张营?”杨霆风奇道:“莫不是那哗变的——”
“咳咳!”李信咳嗽了几下,打断了他的话。
杨霆风正自奇怪,忽见远处走来五个民夫模样的青年,还没走近,一个皮肤黝黑的壮硕青年就远远嚷道:“好香的獐子肉。”
他身后几个青年听得,也嗅到了那肉香,围在杨霆风军帐外,口中咽着唾沫。
杨霆风转过头去,望见五人,便笑道:“俗话说,见者有份,来,你们也尝尝!”
那壮硕青年咽了口口水,抱拳道:“两位军爷,小的不敢。”其余四人见老大如此,面上也是皆有退色,只能吧唧着嘴。
李信瞥了几人一眼,威严的声音响起:“唤尔等来食,就吃,哪那么多废话!”
“是,多谢将爷!”五人齐齐向李信抱拳,话音刚落,那四人便迅速靠在那铁锅外,纷纷取出碗筷,揭开锅盖就舀獐子肉吃。
壮硕青年又拱了拱手道:“多谢二位军爷款待!”说罢,他也自取了碗筷,舀了一勺汤,慢慢喝着。
杨霆风问道:“你们是?”
那壮硕青年放下碗筷,说道:“禀军爷,我等皆是夜北营的马夫,刚刚喂饱了马匹,这不,闻着您这肉香,就滚过来了。”
杨霆风哈哈一笑,道:“那你这鼻子可够灵的啊?”
闻言,另一瘦弱青年立马接上道:“那可不!军爷,您老可不知道,他呀,这鼻子堪比那狗子,以前咱们一起偷过……”
“咳咳!”那壮硕青年也咳了咳,示意同伴闭嘴。
瘦弱青年尴尬一笑,摸摸头道:“这不,咱们改好了,再也不做那坏事了。”
杨霆风打量了壮硕青年一眼,然后问道:“我观你谈吐气度,并非寻常之人,敢问?”
那壮硕青年闻言一怔,那异与常人的瞳目,忽然兀自转了转,又缓缓泛出一丝黯淡的光芒,低下头不说话。
“真不愧是军爷,当真慧目如炬!说起来,咱老大也是倒霉。”这时,旁边一个满脸痘痘、皮肤黝黑的青年说话了。
顿了顿,那满脸痘子的青年,又往嘴里塞了块肉,才道:“这还得从他的来历说起。说起来,咱老大是京兆杜陵人,老爹曾做过沧州刺史。老大年轻时便喜读兵书,骑马射箭,刀枪剑戟无有不精,十五岁便随父从军,武帝年间,从平民百姓提升为侍伯上士。
杨霆风点点头,不由得斜倪了眼壮硕青年,心道这小子还是个人才啊,遂又问道:“那后来呢?”
那瘦弱些的青年,吐出一块骨头,剔了剔牙齿,露出一口黄牙,道:“也是时运不好,他爹后来战死,他自己也脱了军籍,带着母亲来紫塞边关做买卖,结果,他娘的遇上一个姓郭的马贩奸商,这一来二去的,把他给坑了,他父亲留下的那点积蓄血本无归,老母急的发了病,来年就没了。”
“姓郭?马贩!”杨霆风不由地心中咯噔一下,不知为何,突然就想起了探马营什长郭延载来,暗付道:“如果真是老郭,那可真是巧了!”
那瘦弱青年刚说完,空气中沉寂了着实好一会。
在这尴尬气氛中,一个几近光头,有些口臭的青年继续道:“这之后,老大便在边关牧场养马,给夜北营老乌头当下手,后来.........后来嘿嘿,我们弟兄四个去牧场偷那刚出生的小马驹,谁料,被老大给一手一个的,给全收拾了,再后来......再后来,老大也没报官,而是让老乌头收了我们,一起混口饭吃,也算是个正当营生。”